正月十三的清晨,檐角挂着冰棱。老黄历上这一日标注为“闭”,宜静思忌动土。十点整,日头爬过东墙,影子斜斜地切在青砖地上。旧时乡野流传,此时辰属阳中藏阴,水气未散而火气初升,恰似太极图上黑白交汇的弧线。
有人翻出铜钱卦。三枚古币在枣木案上跳了七次,得了个“山火贲”卦。贲者饰也,卦象说纹彩盛极必衰。问卦的汉子搓着冻红的指尖,听解卦人念叨“花无百日红”。这话他懂——家里去年新漆的门框,开春就裂了缝。
灶膛里的柴噼啪响。邻村瞎眼的老阿婆突然拄着枣木杖摸上门,说是闻着艾草味来的。她枯瘦的手在门框上摸索三遍,留下句“春水涨时莫近桥”。没人问缘由,只把晒干的艾叶塞进她衣兜。有些话就像未燃尽的香灰,风一吹就散。
檐下晾着的腊肉滴着油。屠户家的媳妇数着盐罐里的结晶体,十三粒整整齐齐排在粗陶碗底。老一辈常说正月里逢三的日子最宜腌渍,盐粒能镇住飘忽的魂。她不信这些,但手上的动作比往年更利索。
书院残碑记载,古时这个时辰要祭“时辰童子”。泥塑的童子像摆在祠堂西北角,供三块麦芽糖。糖化了便是吉兆,若招来蚂蚁则凶。如今祠堂改作了粮仓,麦芽糖早换成化肥袋,只有砖缝里的蚂蚁还在搬运陈年谷粒。
私塾先生留下的手札里夹着张泛黄的纸。墨迹漫漶处能辨出“癸酉年正月十三,金木相冲”几个字。懂行的人说这是择日的忌讳,当年建宅上梁的匠人偏选这天,后来房主搬去三十里外——宅子倒是没塌,只是每逢雨夜,瓦当总发出敲梆子似的响动。
村口古槐的树瘤裂开新纹。放羊的老汉盯着看了半晌,突然想起年轻时听过的偈子:“枝头十三个疤,地下埋着十三句话。”他弯腰拾块碎石在树根划了道痕,羊群已顺着坡道走远。风卷起去年的枯叶,打着旋儿往西南去了。